即使不能成佛也没有关系

雪化不负情深

太宰先生在太阳高照之时欣然起身,打算新一天的殉情计划,他天生一副好皮囊,眼睛带光,天然水色一线成,又会打扮,年近奔三,却依旧美貌如花,走出去照样祸害人间流芳百世。他找不到自己的根领带了,便翻箱倒柜,最后从衣柜下面扯出了一件皱巴巴的衣服,不知道擩那儿多久了。他看了看,直觉说这衣服穿不得了。就伸手进去掏掏兜,希望从里头掏出点银镚儿,还真别说,摸着一个纸张的东西,他一激动,抽出来,却发现是封信。

在洗衣机转了一遍,字迹早已模糊,太宰拿着信,怃然长叹,只好将错就错,拿着信封,对着那艳阳看了许久,终于从中模模糊糊,猜出来了个所以然来,恍然大悟:哦,中也死了呀。

这信应该是森鸥外写给他的,大意就是中也出任务,死了。虽没有太过于明确说明意思,但是明眼人一读,便也知道,是来邀请人参加葬礼的。太宰翘个二郎腿陷在沙发里,眉头皱得紧,妈啊这猴年马月的事了,他怎么没有一点印象。他想去喝酒,途中摔烂了两个玻璃杯,终于在柜橱深处找着了酒瓶子,才猛然想起了件事情。


约莫三年前他钓了个有夫之妇,两个人在咖啡厅聊得火热,太宰口若悬河莲花灿舌的,可以口战群儒,堪比中国小说里面那诸葛什么的,更不要是说服一个内心脆弱的女人陪着他一起殉情。

美女落了一地泪,温温柔柔靠着太宰的臂膀,说着自家老公的坏话,被太宰领着往鹤见川走,太宰柔声安慰那女人,心里暗爽,想着殉情大法好,结果杀了个拦路虎,一身不祥黑衣。太宰那时有些飘飘然,没怎么注意看,刚扭头看那人,他就递了一封信给太宰,转身消失了。太宰皱眉头,刚准备把这来路不明的东西扔了,结果那边女人忽然尖叫一声,惊得太宰治抖三抖:老公。太宰掀起眼帘,却没把人看完,只好抬头,瞅见一个肌肉大汉站自己面前,虎目怒瞪,太宰看看对方臂膀,看看自己大腿,瞬间怂了。好汉不吃眼前亏,鞋底打滑,太宰把信塞到衣服口袋里,溜之大吉,那大汉后面穷追不舍,可还是敌不过太宰的狡猾,呸,慧黠。

太宰回家就觉得是奇耻大辱,这还是他第一次钓女人发生意外,这件衣服也被迁怒了,太宰说:都是因为你,我就怪你,哼。便把它塞进了洗衣机,不再理会了。信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。

他和中原多年没见了,他没在意,没数,自然不知道到底隔了多少个日日夜夜。本以为那家伙风流快活着,毕竟他可是中原中也,傲慢万能的中原中也,万事成功心想事成的中原中也。太宰本恶意地想,中也那家伙,混得不好也就是个植物人嘛。结果有个了什么山高水低,人早没了。虽然以前天天咒着对方死,但人真不在了,太宰倒也有了点时光匆匆一眼便过的惆怅,即便这种悲哀一去就散,化烟了。


大街上他被一个小姑娘拽住了,她捧了束玫瑰花,希望太宰治买一支。太宰怎么不答应?本着怜香惜玉的想法,再加上这女孩长得确实可爱,太宰风度翩翩买了一支,毫无风度地塞进裤兜,还是得到了女孩泛红的苹果脸。可惜年龄太小了,殉情不够味,犯罪什么的还是算了,良心未泯的太宰想了想,放过了人家小姑娘。

今天不知道是个什么日子,马路牙子上空荡荡的,漂亮小姐姐都没有几个,下等货色太宰自命清高,看不上,就和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。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有着个什么,他一头撞进了墓地。毕竟福(碰了个妹子)祸相依,幽微难明,太宰觉得,毕竟相处了那么多年,不看看中也,确实太没有人情味了(哦他还知道),也就施然然进去了。

守门大爷平日无聊,一看太宰,哎呦喂,帅气逼人个小伙子,这么个就来扫墓呢,随口一问:小伙子给谁来扫墓啊?情人吗?

太宰笑嘻嘻,没皮没脸地和大爷开玩笑:是啊。

对方忽然顿住,把嬉皮笑脸的太宰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,又长叹一声:生命挽回不可,也别难过了。我老伴也是这样。

这话提起太宰兴致,有点好奇,又不知如何开口。

那大爷很久没遇人了,寂寞难耐了,太宰还没问,话匣子就止不住,嘟嘟嘟地开了炮:我和我那老伴,说实话本来关系不好,两个人天天吵架,结婚也是家族原因,我想我是不爱她的。结果她某天突发心脏病,去世了,我收拾她那遗物,看见她把我们所有的合照都放在她那边的床头柜里的,每个边角都要磨破了。这不,泪水噗噜噜地就下来了,怎么也停不住……

刚开始太宰就着看热闹的心态,听到后面却越发越感觉不对,倒是自己愈发愈难受,心里有个黑漆漆的房间被强行敲了个洞,终于不再暗无天日,丝丝光照了进去,想要窥伺他藏得最深的机密。天机不可泄露,更何况是太宰治的,他和大爷告了别,就先行逃之夭夭了,比那次逃得还快了几分。

他本来说就顺便逛逛,找不到中原的墓碑就回去。结果不出几步,不远处一个“中原中也”印入他眼帘。这墓不像中原本人的迷你,它大得很,两三个墓地合起来的样子,看得出森鸥外也是难过了不少,虽说华丽奢侈,但上面刻着的“中原中也”的字体太工整了,教人感觉不出中原活在世上的那种放肆和飞扬跋扈,那种自傲恣睢,倒是件遗憾之事。太宰在墓前低头站了一会儿,当做默哀,墓碑上没有照片,中原不喜欢照相,他也是,他们的照片寥若晨星,但这生的年月日是中原的没错。对,他死了,真的死了,死了将近三年了。太宰莫名有点手足无措,他来了墓前,什么都没有买,不知道给中原什么。

他摊手对墓碑说,你看啊,中也,我什么都没有带。语气无辜极了。

墓碑沉默不语。

为了表明自己不是故意不烧香的,他不是小心眼,不是舍不得花钱,就有意去把自己的兜翻出来,给下面的中原看,正好翻出来了那已经破破烂烂的红玫瑰。他想了想,觉得无所谓,他心无鬼,毕竟中原没有他想象中的重要,他们以前上过床,同居过,但是也没有什么爱,多是为了满足生理需求,即便他不得不说,做爱之中的中原比女人还耐看得不少。中原算得上是个美人,那双蓝眼睛锐利无比,凌厉生风,偏偏水灵灵的。而现在美人死了,太宰到底算真心难过,但除了给这个业已死去的美人送上一支玫瑰,他也无能为力了。

却不曾想那支玫瑰是把钥匙,把他心底那扇关着密码的门打开了大半,他的秘密将要被众人所知。这是太宰治自己都算漏了的一点:人非草木,又岂能无情。他走在回家路上,到了个地点,刹那间触景生情,想起了自己和中原最后一次见面。


那时他已经从黑手党跑了路,有天清晨和中原在这儿碰了面,他有意逗对方,中原左迈一步,他左迈一步,中原右迈一步,他也朝右迈一步。对方蹙眉,一副忍无可忍的样子,太宰抢先开口:去宾馆吗?

别说,中原都被这家伙的没脸没皮惊呆了,上上下下扫了太宰好几眼,眼睛停在了某个部位:你没病?有,太宰干干脆脆回答,翻了个漂漂亮亮的白眼给中原,梅病,我来祸害你了。话音刚落中原就踮脚吻了上来,两个人黏黏糊糊和连体婴儿似的到了宾馆,干柴烈火,拿了钥匙,一路脱衣进屋。

白日荒淫,两个人痛痛快快地做了一场,几年未见,太宰功力涨近不少,弄得中原求饶不止,也不知是因为什么的泪水,撒了太宰浑身。一觉醒来已是黄昏,太宰一醒,就看见中原在落地窗户前穿衣,他近几年生活太安逸,倒是宴安鸩毒,中原起身竟未发现。残阳照着中原的锁骨,甚是养眼,他十恶不赦,皮囊却不比太宰差,被夕阳在侧脸上染了胭脂,好看得过了分,眼底一片凝霜雪,弄得太宰都爱上了他片刻。这场景眼熟得可以,太宰记得他们第一次上床后,他睁眼也是看见了夕阳下的中原,当时两个人十六岁,翩翩少年郎,无知无畏。现在的中原和多年前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,眼是眼鼻是鼻心也还是那个心,没太宰的黑,岁月神偷却给他多了丝更大的成熟魅力,可惜终究还是老了。都说人生有七哀,其中一哀名曰“美人迟暮”,他们总该复归尘埃,又恰好遇到此刻日薄西山夕阳西下,太宰徒生了点不适合他的惆怅。

中原不打招呼,悠悠然踩着太宰的衣服去门口,动作像只黑豹般优雅。太宰懒洋洋问,这么急着走?中原此时已经到了门口,手握了门把手,太宰福至心灵,突然就指望着中原回个头看看他,好像那样就表示着,中原已经爱上他了。结果中原头不回,声音冷漠,和床上那时哭泣求饶的他判若两人:本就有任务。

有任务,你还同意和我做?太宰这话差点没收住,还好及时吞回肚,这话太暧昧了,好像他们中间真的有什么。便只在中原出了门时,悠悠送了一句:一路走好。也不管中原有没有听见。他趴在床上,看着楼下中原黑色身影渐行渐远,中原人小,背影同样小,走路又轻,飘飘乎如遗世独立,羽化而登仙,好似即将就飞升。


也真的就一路走好了。


太宰在外面走了一天,一点东西也没吃。也没有回家,而是到了以前黑手党时,和中原合住的房子。里面满是尘埃,蜘蛛丝蔓延。太宰打开了他不曾注意过的那头柜,本抱着有没有都无所谓的念头,却真的从最里面发现了一张照片。他把灰尘吹了,定眼一看,是他和中原唯一一张合照:两个人还蛮小的样子,满脸别扭,不得不在红叶和森鸥外的淫威下照的,唯一的一张合照。边角被粘了透明胶,看得出主人用心良苦,生怕弄坏了这张照片。中原那次没有转头,兴许才是因为他爱上了太宰,所以他不敢回头。就怕自己心中所有的忧郁、不甘、一切不能被太宰看见的情绪,在那个回头中被看得明明白白。

他们在任务上心照不宣默契十足,做着对方肚里的蛔虫。可到了感情上,就一次错,次次错,越错越离谱,直到找不回原来的路了。

心里那黑魆魆的房间完全崩塌,太宰怎么杀都杀不死的敌人重现人间,秘密真相大白,终于看见了个较为完整的自己。太宰缓缓倒在了满是尘埃的床上,攥紧了那张照片,用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睛,竟感无语凝噎。


太宰回了自己家中,拿了把小刀。放了热水,去浴室割了腕,并非什么极端念头,只是平常的习惯罢了,有事没事割腕玩玩,穿着衣服就倒了进去。醒来第一眼是白惨惨的天花板,不是中原的脸,血流了满缸,手腕却不流血了,人也没死。所以说,太宰的生命中,有没有一个中原中也都无所谓。没有了个中原中也,也只不过是每次自杀后醒来,看不见了那人或悲或怒的表情罢了。中原在的时候,太宰死不了,现在中原不在了,太宰仍旧死不了。没有你一个中原中也,这个世界照样转着。他这么想,把小刀在左手腕上划得更深了些,沉浸水中,另一边把自己右手腕又割了,放在浴缸旁边,看着那鲜红的血液顺着洁白的浴缸流下。血从他手腕处汩汩淌出,像条奔流不息的小溪,又似银河,飞驰而下三千尺,直接堕进十八层地狱,融进了冥河;也不知下面那人,嗅见了这相熟的气味没。梦境停滞在他的眼皮上,不肯离去,又恰逢他眸中暴雪作孽,大雪压顶,摧枯拉朽,葬了一尺又埋了一丈,太宰便顺势闭了眼,把握了个好时机,倘若他再不阖眼,那雪便要化了,化作片汪洋大海,从眼里喷涌而出,到时候什么都挡不住。他仰面躺在水中,和以前中原来救他时的动作没两样。可毕竟鸿雁长飞光不度,时过境迁生死浮萍,总该是要曲终人散的,没多少有人能鸳梦重温,更不谈生死相依。这时外边月明星稀,太宰不知道中原死的那时,月亮也是这样亮这样圆,和他们的结局截然不同,他现在只觉得自己意识模糊,恍恍然,莫名瞅见了个黑色身影,便揣测着,当再次睁眼之时,能看见那人的脸庞和蓝眼睛的几率有多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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